第9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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瞧不起老祖宗的看家本领,可不是“数典忘祖”么。

    赵仲信又在擅长的赵氏典故上,被他向来瞧不起的无恤抢白得灰头土脸,一时也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无恤倒是清楚得很,比起仲信,他今天要过的,可是赵鞅那一关。他索性再次翻身上马,持弓左右比划,展示了几个高难度的动作。

    “父亲请看,若是能在狩猎中拥有一支骑兵卒伍,便能策马越过沟堑,攀登丘陵,冲过险阻,横渡河水,追逐猎物,何乐而不为?”

    说这话时,无恤一边偷眼去看赵鞅的脸色,发现他美须不抖了,看来怒气已经消散,他正晓有兴趣地看着马鞍,以及马背上的无恤。

    其实刚开始时,赵鞅是准备过来好好教训下这个乱序的贱庶子的,甚至想把他扯下马来,绑在战车后拖上一阵子。

    然而接下来,年轻的无恤却说出了一番掷地有声的豪言壮语。春秋之人好言志向,当赵无恤拿自己与晋文公、赵宣子相提并论时,赵鞅便开始对这个“贱庶子”刮目相看了。

    他以往对赵无恤没有任何关注,甚至有些厌恶疏远。但此刻,那单骑走马的健壮少年,虽然还长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,却有一股昂扬向上的气魄,能看出,日后必然是一员善战猛士。

    和年轻时候的自己是不是有点像啊?

    也亏得他过去十多年对赵无恤几乎没有关注,不清楚他的脾性言谈,否则肯定会对儿子前后的性格剧变大生疑窦。

    此时赵鞅爱才之心顿起,却对赵无恤所说的话依然有些不确信,于是他低头问自己的御戎:“子良,我这庶子说的头头是道,你觉得如何?只更换了一件马具,单骑走马就能有如此效果?”

    虽然赵氏世代善马,可毕竟做了几百年养尊处优的卿大夫后,祖传绝技有些生疏了。

    可下大夫邮无正却是玩马的专业人士,号称再世伯乐,对马匹脾性用途比对自家床上的妻妾还熟悉。

    长着一张络腮胡脸的邮无正刚才一直在眯着眼睛观看,他评价道:“主上,小君子说的没错,车阵行动迟缓,这是缺点,而单骑快速敏捷,这是优点。我认为,可以让骑士作为大部队的眼睛,用来侦察警戒,跟踪追击目标,袭击散乱流窜的猎物敌人。”

    见玩马的专家邮无正没有否定赵无恤,赵鞅也作为了决定。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,你做出了这马鞍,也算有小功劳,我就暂时饶了你乱序之罪!”

    这回,轮到赵仲信和他的御戎成何傻眼了,事情就这么一笔揭过啦?

    无恤松了口气,总算忽悠过了便宜老爹。

    但尚不服气的赵仲信又怎么会善罢甘休?

    他立刻向赵鞅请命道:“父亲,空口无凭,猎场上方能见真章!车与骑孰优孰劣,可否让我与无恤比试比试?”

    这个建议正中赵鞅下怀,而且要比试,索性四个儿子都要参与进去!他便手持铜钺,开始指挥车队。

    “家司马,听我号令,重新列阵。伯鲁,你为中军,仲信、叔齐为右矩,无恤为左矩。”

    “你既然把单骑走马夸的这么好,那就让孤看一看,你能获取多少猎物,若是比你的兄长们少,可别怪为父惩罚。你们三人也不可谦让,都给我尽全力去追猎,要是输给了一个十二岁的孺子,今天就给我饿着肚子回家!”

    众人凛然应诺:“唯!”

    只有赵无恤在腹中暗暗抱怨了一句:“其实我八月时就满十三了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宋国大司城乐祁远远看着这一幕,他偏过头问自己的车右,同时也是重要的宰臣陈寅:“子虎啊,你看赵氏之师如何?”

    表字子虎的陈寅望着已经由散乱而迅速变为整序的赵氏车队,回答道:“仆臣以为,若是赵鞅在,或者他的宰臣董安于在,赵氏之师就是虎狼。若是赵鞅不在,并且没有一个好的宗主来统领,赵氏就是一盘散沙!”

    “所以,虽然范鞅贪婪而鄙陋,但主上若是想转而与赵氏交好,依仆臣看来,为时尚早啊……”

    乐祁叹了一口气,这次出使,他深知晋国政出多门,公室羸弱,势必不能护宋使周全。一旦踏上晋国国土,就会成为六卿各方势力争夺的对象,不得不在他们之中做出选择,这一来就如同入了箭雨刀林,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。

    所以,他才会在幕僚姑布子卿为此行算出了个凶卦后,毅然指定了大儿子为家族继承人,要是自己有什么好歹,家中至少有人照应。

    而另一个家臣陈寅的建议是,要不咱就捏着鼻子,在六卿之中择一强者攀附算了。

    只是六卿之中,究竟谁是强者?范氏目下为执政,但年事已高,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;而赵鞅年富力强,作风强硬,也不可小觑,但就算范鞅明天就死了,晋国执政也是知氏,轮不到他。其余中行、韩、魏,也没一家是好糊弄的。晋国形势复杂如斯,竟如同被重帘遮断,不能窥其面貌。

    更何况,宋国好歹也是微子之后,天下尚存的唯一公爵国,周天子尚且以宾客之礼相待,如今竟沦落到侍奉外国卿大夫的地步了吗?在来之前,乐祁心中还是存着一丝侥幸,希望能堂堂正正地与晋侯修盟,再将这份盟书光明正大地带回宋都商丘。

    谁想,刚到了晋国,范氏和赵氏就在朝堂上明争暗斗,把宋使牵连了进去。范鞅失去外交之权后把气撒到他们头上,愣是不让晋侯接见宋使。至此,为了完成使命顺利回国,乐祁就不得不依靠赵氏帮助了。

    此时,赵鞅的战车已经转了回来,他赔罪道:“小儿辈们胡闹,让乐伯看笑话了。”

    乐祁对陈寅微微摇头,表示自己已经别无选择,他和赵鞅又谦虚了几句,两位卿士并排进入猎场。

    赵鞅命令管理猎场的虞人,以牛、羊、猪三牲祭祀此地的山神水主,然后吹响鹿笛,开始狩猎。

    他又吩咐人前往介子推坟冢一带,看看有没有乐伯幕僚姑布子卿的下落,若是还在,就邀他前来饮宴。

    虞人应诺,又凑到赵鞅身边道:“主上来的正巧,今年秋膘鹿肥,近日仆臣还看到一只白色的麋鹿进入了猎场,可惜它警惕性极高,追捕数次都无法抓获。”

    白色的麋鹿?晓是赵鞅和乐祁见多识广,听罢也不免动容,这可是举世罕见的瑞兽啊!

    第8章 挟强弓兮射白鹿

    烈烈寒风起,惨惨飞云浮,十月初冬时节,绵上气温清凉,大地一片枯黄肃杀。

    远远看去,曾经在战场上收割敌军左耳与首级的赵氏兵卒,此时却成了乡间的猎户,正准备捕获休养了整整一年,被大地滋养得膘肥体壮的猎物。

    随着鹿笛吹响,绵上猎苑中的生灵开始在稀疏的草丛间跳跃奔逃,野兔、彩雏、花鹿、麋子、雁鹅,它们的追逐和死亡,将给贵族带来充满血腥味的刺激与快感。

    而赵氏的车阵正从后方徐徐展开。

    围猎的技巧在于围,将猎物驱赶到预定的狩猎场,不仅可以提高狩猎的效率,还有着浓厚的军事训练意义。

    当然,每年春蒐、夏苗、秋狝、冬狩都是挑着农闲时进行的,这也是春秋领主们训练弓马车驾的方式,一切都得有规有矩:不违农时,不采鸟卵,不杀有孕母兽,不伤未长成的小兽,不破坏鸟巢,围猎时要网开一面,留有余地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