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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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,在多年之前此类话题便很少有人才敢谈及。

    永安王貌类其父,但更多只是形似,当然也是因为疾病与幽禁的折磨,让这位郡王显得尤为纤弱可怜,茕茕孑立,让人不忍加害。

    “哪怕只是生在寻常衣冠之家,这样恭谨可怜的小郎君,大概也会是父母膝上珍物,哪忍加以人世辛苦?”

    上官婉儿心中蓦地一叹,对少年的一丝同情转又化作对自身命运的伤感,世间苦难,并不择人而施,自身已经不从容,又能施给旁人多少同情。

    李潼并不知上官婉儿心思流转,只是伊人眉眼之间那稍纵即逝的伤感还是落在眼中,他心绪一转,略显低落的垂首说道:“久在禁中,乏于教养,我又懂得什么执礼甚或不甚。只是常年不见外宾,一时难舍罢了。”

    少年语调虽然没有多少哀伤,但是听在多愁善感妇人耳中,无不大生感触,思绪绵长。

    这些感伤感触,并不足以促使人有什么实质性的示好举动,但最起码在这些宫禁女官心目中,会觉得这只是一个柔弱无助且无害的可怜少年。可怜不可怜,李潼并不在意,但若能让人认为他是无害的,少于戒备,这就是一线的进步。

    “妖事陡生,我自己也是惶恐不安。上官才人再临陋处,应该也有疑惑要问,我也只能知无不言,不敢妄诞。”

    再次返回房中,面对着上官婉儿与几名女史,李潼盘膝坐定。刚才一人独处,他也试过屈膝正坐的姿势,很快就觉得两腿麻痹,之前更连沈南璆都说他虚得很,眼下也就无谓更加勉强自己。

    他无论动作还是语调都放得很慢,只是担心融入度不够,露出什么不合时宜的马脚出来。

    上官婉儿本来准备了几个问题,可是这会儿却有些问不出,沉吟少许之后才开口说道:“此类异事,妾也少有经见,不知从何问起。前时大王所言,昼夜之间,已历四时,不知可否稍作详述?”

    李潼看一眼不乏好奇的上官婉儿,又看了看两侧持笔执卷准备记载的女史,脸色又变得伤感起来:“我、我见到了阿耶……亡父……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顿时如春雷乍响,对面上官婉儿几人陡然色变,特别上官婉儿更是已经离席而出,似要拔足而走。

    眼见佳人如此惊慌失态,李潼心中顿生满满恶趣噱意。从第一眼见到这女人,便是一副从容不迫、动静有秩的姿态,这不免让忧心忡忡、迟迟不能进入状态的李潼心中多生挫败,可是现在自己一句话便让对方如此失态,倒让李潼生出一股郁气消遣的爽快感。

    “或在梦中,或是臆想,亡父音容,宛若眼前,持我手黄泉并行,教我经书诗赋,教我人伦道理……”

    李潼要捏造这样一段不存在的黄泉游,也是为了之后被相熟者察觉习性大变提供一个解释说法,当然更重要的,还是为了引出他接下来的说辞:“当时光影迷乱,我并不知是幻是真。但阿爷音声严肃如昔,让我不敢失神忘教……”

    上官婉儿原本已经离开坐席,实在不敢继续再听下去,可是少年语调凄凉哀伤,所言却又如此荒诞,让人好奇心炽,忍不住要继续听下去,特别在听到少年讲起亡父音声如何,上官婉儿又忍不住开口问道:“大王所言确凿是真?记下来,全都记下来,一字不许疏漏!”

    后一句是对身边几名持笔女史下令,上官婉儿思绪挣扎,终究还是决定留下来一探究竟,她是太后耳目,只要能够保证如实陈奏,又有什么不敢听,又有什么不敢看!

    “醒来后,我也仔细回味品思,若非阿爷音声真切,我也实在不敢自信能够历此玄奇!”

    李潼抬手掩面,状似追思,其实是担心神情细微暴露出不可信的细节马脚被上官婉儿看破,语调再作放缓,努力组织着语言:“阿爷教我良多,当中琐细,也不知该要如何从头说起。寒暑历遍之后,阿爷与我作别,道是圣主轮王慈悲降世,司掌人道,我有血嗣承恩的福泽,不该命绝此时,嘱我速速转身疾行,不可回首张望,南向苦行六万步,便能张目见日,回归人间……”

    大概是自己也觉得编造得越来越离奇,李潼越讲声音便越弱,几名女史甚至探头到他身侧,才将他所言快速抄录下来。

    “我问阿爷如何取信旁人,阿爷授我《慈乌诗》,只待人垂问转诵。”

    终于把话题硬扯到了自己苦心准备的文抄节奏上来,李潼心里也暗松了一口气,然后便放下掩面两手,神情肃穆的吟咏起来:“慈乌失其母,哑哑吐哀音。昼夜不飞去,经年守故林。夜夜夜半啼,闻者为沾襟。声中如告诉,未尽反哺心。百鸟岂无母,尔独哀怨深。应是母慈重,使尔悲不任。慈乌尚知情,人亦惭失亲。顽愚不自量,日久损修身。辛苦寒暑计,悠悠慈母恩。掩耳逐于野,此心不如禽。阴阳割生死,凶顽难复归。悲泪寄语重,请君封曾参……”

    这首诗不短也不长,李潼念诵极慢,毕竟一边要回忆,一边还要生拼硬凑,所谓生吞白居易,活嚼韩退之,合辙押韵与否还在其次,关键是要表达出那强烈炽热的跪舔之心,我爸知错了,求奶奶再爱我一次。

    第0006章 人尽敌国

    一首慈乌诗吟咏完毕,房间中久久没有别的声音。

    上官婉儿从女史手中接过一份录书,持卷细读良久,特别是那一篇《慈乌诗》。她之所以能够被收留禁中待诏听用,很大一方面的原因也是诗文方面造诣不浅,赏鉴更是最基本的禀赋之一。

    诗篇乍一入眼,上官婉儿眉梢便忍不住微微一颤,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则是怀疑。故太子李贤诗作虽然不多,但她也曾欣赏过几篇,与眼前此篇很明显是截然不同的文义风格。

    当然这也不是不可解释,际遇的变化,心境的流转,都能造成文风的转变。而李贤命运则更是跌宕,堂堂的大唐储君成为被废黜外贬幽禁庶人,际遇可谓云泥之判,由此文风渐改,洗去藻丽,远于浮华,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。

    抛开风格转变,这首诗问题还是不小,因情而入,由物及人,可以看到前半篇都是平铺缓进,平实且物情渐挚,但是当转入人身上时,则就变得跳脱紊乱,反复牵强,颇有拼韵强成之嫌,至于尾句请封曾参,更可谓意旨大脱,独成孤题,若是将之抹去,反而能够促成诗意的完整。

    当然,若从单纯赏鉴的角度去品评这一首诗作,其实也是脱旨。

    假定少年李守义所言都是真的,这一首诗的确故太子李贤伤感所作,那对寻常人而言由孝子悲物惭己伤情继而为先贤正声的牵强诗意,的确可以归为天家家事,意旨非但不脱,反而有了一个跳升,因为这是实实在在能够做到的事情。

    上官婉儿反复低吟,思绪却已经发散悠远。

    故太子李贤与太后母子积怨已是久远故事,她虽然不够资格涉事其中,但也曾经作为一个见证者,诗作后篇意旨的凌乱,更让她不由得想起那个青春锐意的身影,在饱受挫败之后心境的崩坏与凌乱,他的彷徨与挣扎仍然跃在纸上,终究还是不得不低头,哀乞垂怜舐犊。

    将纸卷轻掩,上官婉儿呵出一口气息。这是一首入情之作,而所述之情又是人间乖戾,远不同于寻常慈母孝子,推字观情,若非本就身在其中,谁又能够洞彻优劣?

    她从心里已经认定了这应是李贤所作,因为无论前篇的平实,还是后篇的凌乱,那都是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