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06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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、一手掌握边疆军权的托孤重臣,皇帝自然待之尊崇,先使沿途郡国隆礼厚待。雷远于冬至当日抵达长安城外,皇帝又使宗正刘基、侍中宗预、前将军关平代天子郊迎。

    雷远刚入长安城不久,黄门侍郎梁绪又到,当场宣皇帝口谕道:骠骑将军历战劳苦,不必急入省中,可径归宅邸休息,择日面圣不迟。

    此等恩遇,确可谓隆重之极了,礼数上完全与丞相回朝一般。

    一时间,众人都看雷远,不知他会否逊谢。而雷远只微微颔首,笑了笑:“也好。”

    众人簇拥着雷远,一直将他送到骠骑将军府。

    赵襄带着二子一女迎接丈夫。

    当年乱世生民流离,不知道多少夫妻被生生拆散,从此再不想见。直到这几年天下渐安,此等生离情形渐少。唯独雷远却比往日更忙于戎马,夫妻两人足有将近三年没见了。

    雷远已经年过四旬,年轻时所受的沙场砥磨,到了这年纪难免一点点地压制不住,慢慢体现在身体健康上。而过去数载的北方边塞风霜侵袭,更使他的鬓角出现了几许斑白,面庞也比早前更清瘦些,整个人锋芒内敛,不似原来那般英气逼人。

    他又提前在家书中写到,自己曾在北疆受寒,左膝盖常年疼痛,以至于难以屈伸,走路有点瘸了……

    赵襄看着雷远下马时小心翼翼的样子,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。她忍不住想笑,又忍不住想哭,最后勉力控住情绪,只悻悻地道:“明明让阎宇带了药膏小心伺候的,回来却成了个瘸子……我,我明天要打断阎宇的腿!两根都打断!”

    走在扈从队列里的阎宇脸色顿时惨白。李贞在旁苦笑不已,向阎宇连连挥手,让他放缓脚步,站到夫人看不到的角落去。

    武人出征在外,以天为幕,以地为席,难免碰上恶劣气候,引发出种种病痛,有再多的秘制药膏也是无用。莫说雷远,就连叱李宁塔这个形同猛兽之人,这两年也隐约有点老伤旧病,不似早年那般腾跃。然而赵襄非得迁怒阎宇的话,恐怕雷远也只能委屈他一阵。

    毕竟旅途辛劳,雷远在府邸门口翻身下马,勉强打起精神送走关平等人,立刻就露出疲惫神色。仆役们早有准备,连忙取来辇舆,请雷远舒适躺坐在上,抬他入府。

    近几年,随着天下重获安定,长安的人口逐渐增多,官民士庶的生活也开始丰富起来。不少新起的勋贵家中,富贵奢靡之风也有了抬头之势,有些官员的府邸开始峻宇雕墙,装饰华丽,蓄养的奴仆也渐渐多了。

    雷远坐在辇舆上,一进进地越过巷道、院落和门扉,过了好一会儿才满意地确认,自家的骠骑大将军府始终保持着一贯的宏阔拙朴风格,没有被带歪。

    赵襄跟在辇舆旁边,抬手捏一捏雷远的左侧膝盖。

    她是练武不懈之人,手劲太大,雷远连忙叫道:“轻一点,疼!疼!”

    赵襄没好气地道:“先吃饭,吃完饭陪孩子们说说话,然后让我好好看看膝盖!”

    雷远沉吟半晌:“倒也不急,你安排一下,我且沐浴更衣。”

    赵襄的脸红了,她用力地拍了下雷远的膝盖:“先吃饭,先陪孩子!”

    “咳咳……”雷远攀着辇舆侧面的扶手,沉稳地道:“陛下如此待我,足见诚意了,他显然是有事要私下会谈。我估计,下午或者晚间,陛下必定来访,须得作些准备。你替我传出话去,这几日府中闭门肃客,暂且不见外人,另外,也让仆役们都有点眼色,以免冲撞。”

    赵襄猛然止步。

    她迟疑了好一会儿,咬了咬牙道:“……陛下愿意来谈一谈,也好。去年那桩事情,总该有个……”

    “放心,我有分寸。我们也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应对,对么?”

    雷远按了按赵襄的手背,赵襄立即缄口不语。这么多年来,她已经习惯了相信自己的丈夫。

    雷远一点都没有料错,申时未过,皇帝轻车简从来访,从府邸侧门而入。

    雷远换过一身舒适的便服,又小睡了一会儿,精神恢复了些。听得通传,他连忙出面迎着,又摈退无关人等,亲自领着皇帝缓缓往府邸内一处偏院去。

    那偏院是赵襄平日里用来训练自家部曲的,这会儿空无一人。院落中有树,有几个箭靶,有几个武器架子,有几处错落的小小花圃。两人在花圃之间漫步,鞋底踩在粗砺的砂石路面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

    皇帝已经是个成年人了,不似少年时那样肥胖,但身量比雷远还魁梧些。在朝堂上,他是一名威严而举措有度的君王,是大汉的天子,代表了大汉不可动摇的地位。哪怕他即位以来都垂拱而治,极少插手政务,可皇帝始终都是皇帝。自丞相诸葛亮以下的亿万人,都要对他恭谨俯首,从不敢有半点逾礼。

    唯独在骠骑大将军面前,天子的尊严似乎并不太受重视。

    雷远并不似常人一般,恭敬垂手在后侍立,而是身姿自如地走在前头。他领着皇帝慢慢踱步,仿佛并非臣子面对驾临家中的皇帝,而是长辈抽空陪伴前来谒见的子侄。

    骠骑大将军从来都是这样。

    皇帝甚至都没有机会在他面前说一句不必拘礼,他就这么自在了!

    老实说,皇帝从骠骑大将军的眼神中,始终找不到臣子对君主该有的忠诚。他所关注的,从来都是他的事业,或者大汉朝的事业……那也不能说有错,可那对皇帝来说,远远不够。

    这种姿态,并非缘于当年先帝的纵容,也并非缘于雷远的巨大实力和威望,更无关于雷远建立的无数耀眼功勋,乃至他在军队和地方上培植的无数党羽。皇帝觉得,骠骑大将军大概只会服膺于他认为值得服膺的人吧,比如先帝,而现在的皇帝陛下,并不够格。

    这种姿态,使得皇帝很不舒服。他常想,当年大将军霍光从宣帝骖乘,而宣帝的感觉,大概就如自己见到骠骑大将军雷远一般。

    皇帝对此当然不满意,甚至隐约有些恼怒。好在他在皇位上坐了几年,是有些长进的,于是他很好地控制了情绪,始终保持着憨厚的笑容,亦步亦趋地跟在骠骑大将军的身后。

    “我还以为,陛下会忽然拔剑一挥呢!”雷远轻声笑道。

    这是什么话!

    骠骑大将军是什么意思?

    他是要……要图穷匕见了吗?

    这是为何?难道我做的不好?难道他对大汉朝的现状不满意?不该啊?丞相还在哪!

    皇帝额头的汗滴开始像瀑布一样流淌下来。他连忙把习惯性按在剑柄上的手松开,稍稍弯了弯腰:“大将军说笑了。当年我之所以学剑,便是因为仰慕大将军的英姿……如今又怎敢在大将军面前献丑呢?”

    “哈哈,哈哈……陛下如此紧张,大概是误会了我的意思。”雷远转过身,看看皇帝的神色,微笑着摆了摆手:“看来,君臣之间,会引起误会的话不能乱说;会引起误会的事,也不能随便去做。”

    “大将军说的是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去年冬至的那件事,一定也是误会吧?”

    皇帝端详着雷远的面庞,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一点端倪,随即沉默了好一会儿。

    看来,骠骑大将军并没有撕破脸的意思,这句话,便是给皇帝的台阶。只要顺着这个台阶走,那君臣之间,就会继续维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