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15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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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但苍蝇不盯无缝的蛋,岭南是邓禹打下来的,他稍花点心思就能想明白,交趾的叛乱到底怎么回事。

    过去,交州虽立郡县,但汉官的统治仅维持在郡城、县城周边,离城三十里,便是另一番光景:要么热带雨林丛生,要么就是山高水远,越人、骆人部落居住在这些地方。他们习俗与汉民大不相同,椎结徒跣,贯头左衽,言语又不通,交流起来,比江东的山越更难,长吏之设,虽有若无,想要编户治理何其难也,只能依靠各部落头人“骆将”来间接治理。

    前汉甚至取消了交趾、日南、九真三郡的赋税,只征收当地珍珠、香料、象牙、犀角、玳瑁、鹦鹉、翡翠、孔雀等奇珍异物为贡,汉骆之间尚可相安无事。

    汉平帝、新莽时,交趾太守是汉中人锡光,这是一位能吏,眼看中原大乱,遂闭境拒守,教导民夷,郡中还算太平,而且锡光是个铁杆复汉派,听说刘秀称帝,便遣使贡献,邓禹南征时,还策应了他。

    但如今锡光已死,刘秀生出南迁心思后,自然要派遣亲信开辟岭南,希望能将善战骁勇的骆人为汉所用,组织骆兵抵御魏军,同时加征田租,让骆人上缴粮食,以养活嗷嗷待哺的南迁民众。

    派去交趾的郡守将帅多为刘秀的南阳、颍川故旧,对当地情况不熟悉,又沿袭了当年征讨山越的坏习惯,凡事总喜欢武力降服,动辄杀伐,与不少骆将结了血仇。随着大量军民涌入,田租越来越重,几年下来,当地汉、骆关系变坏,而官府遇官司基本都袒护汉民,不论其良莠,骆将们越来越不满,矛盾便日积月累……

    终于在今年,出了大事!

    据邓禹所知,那征侧、征贰姊妹,乃是交趾郡麊泠(mí líng)县骆将之女,姐姐征侧嫁给隔壁朱鸢县另一员雒将为妻,因其丈夫被交趾太守处决,遂带着夫家、母家一起作乱,很快攻下了两个县城。

    交趾太守上奏刘秀,说他是“以法绳之,明正典刑”,但据骆人说,此乃太守为政贪暴,施政苛刻所致……

    不论如何,这次二征作乱,俨然成了交趾骆人发泄不满的机会,一时间群起响应。

    交趾最初回报说“即日可定”,后来却急奏“骆人皆反,围攻郡府”……等到邓禹得知消息,交趾太守已经跑路到北边的合浦郡(今广西北海),郡城落入叛军手中!

    这下问题大了!邓禹惊出一身冷汗:“交趾万万丢不得!”

    要知道,汉武帝将南越“屠为九郡”,到了汉成帝时,因为海南岛上的珠崖、儋耳屡屡叛乱,统治成本太大,遂罢郡弃治。

    于是交趾刺史部只剩下七郡,尚有户二十余万,人口一百五十万……

    然而这里面,交趾郡的户口,竟占了全州的一半!

    相比于南海郡的荒废,交趾在汉朝却发展得极好,红河沿岸的田土膏腴,不用花费太多劳力就能种出稻米。当地还有一种每年能产两季的水稻,竟以极南偏僻一郡,养活了七十多万人口——这还是骆将们报的数量,真正人数,恐怕远不止于此。

    若失交趾,刘秀将丧失主要的人力、粮秣、财货来源,更要命的是,若交趾的大乱,席卷到九真、日南,骆人们受魏国细作鼓动,长期与汉为敌,蜗居岭南的残汉小朝廷,就将面临腹背受敌!复兴别想了,灭亡亦在旦夕之间!

    邓禹立刻修书上奏身在苍梧的刘秀,认为交趾之乱若不急定,恐将危及心腹,哪怕五岭防务再艰难,也必须抽调万余人,南下平叛!

    刘秀首肯,遂令镇守郁林郡的征西大将军冯异,西入交趾,征讨二征及骆将们……

    邓禹这才放下心来,冯异是他的老搭档,也是刘秀麾下第一战将,荆襄之役、当阳决战,每每都靠冯异挽救残局。

    去年炎汉南迁时,也是冯异,带着荆州兵,在长沙、零陵和马援兜圈子,掩护刘秀携十万军民经豫章南下五岭。而冯异最后竟能从魏国西路军的包围圈里跑出来,走灵渠南入郁林,还不忘将这一沟通南北的秦时大工程毁掉,以免为魏军所用……

    有他出马,交趾二征那两个小女子,岂不是手到擒来?

    数月过去了,交趾那边,果然一切顺利,冯异捷报频传,他已经收复龙编,正在向郡城羸娄县开进……

    建武十五年(公元39年)夏,邓禹在番禺城外主持民屯,他打算向附近心慕王化的骆人传授牛耕、犁田之术。就在此时,却有幕僚亲信匆匆跑来,脸上沾满汗珠,却又煞白,仿佛是被什么噩耗吓到了。

    幕僚凑到邓禹耳边,低声说出了下面的话……

    “大司徒,刚接到苍梧消息,征西大将军,病逝于交趾军中!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邓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。

    “大司徒,冯将军亡故了!”

    邓禹怔住了,半响后,他点了点头,转过头继续交待农官,说得颇为细致,而后才转身走向马车。

    但在上车时,邓大司徒却一脚踏空,差点摔到下巴,他顾不上其他,匆匆钻进车舆后,邓禹竟痛苦地掩面而泣。

    他为老伙计冯异而哭,也为大汉社稷而泣。

    “汉家的大树,倒了!”

    番外8 邓禹传(中)

    交趾叛乱根本瞒不过魏朝,建武十五年(公元39年)秋,荆南、豫章的魏军集结,似有进攻五岭之势。

    邓禹不敢离开南海郡片刻,连冯异的葬礼,也仅能遣长子代自己参加……

    乱世刚开始时,邓禹还只是不到二十的南阳少年,带着梦想追赶刘秀脚步,而现在,他们的儿子,都快赶上当初父亲的年纪了。

    秋后,长子邓震回来禀报邓禹,描述这场丧事:“陛下愍悼尤甚,诏遣百官先会于丧所,又诏大长秋、谒者、苍梧尹护丧事,大司农给费。冯大将军棺椁到广信城行那天,车驾素服亲临,远远望见灵柩,陛下便哭泣哀恸。回经城门,阅过丧车,更是涕泣不能自已……”

    “安葬之日,帝车驾再临,朱轮大车载柩,甲士军陈送葬,一如孝宣皇帝办霍光丧事。礼成之后,陛下又亲以太牢祭祀,赠以冯将军诸侯王印绶,王号‘黔中王’,谥为‘节襄’……”

    死后封王,是刘秀这边的规矩,只是随着长江以南尽失,这种封赏,更多是面上好看而已。

    邓禹听罢嗟叹:“节者,好廉自克,谨行制度;襄者,辟地有德,甲胄有劳……这说的就是公孙啊。建方面之号,自九江以西,襄阳以南,皆一手降服,又三次救败军以危难之际,自陛下复汉以来,将帅立功名者众矣,但真要论功臣第一,当属冯王!”

    是啊,冯异堪称复汉第一功臣,连邓禹都心服,他的离开是不可估量的损失,犹如擎天大树倒下后,残汉江山直接塌了一块。

    自打冯异染病不能治军,原本一路高歌猛进的汉军,就陷入了麻烦中。骆人放弃县城,逃入深山林丛,不可得攻,副手辅汉将军刘隆虽屡屡战胜,却难以深入追击,只能留军屯守各县。

    如此,汉骆之间陷入旷日持久的战斗,交趾的气候,比苍梧、南海更加恶劣,尤其是夏天雨季,下潦上雾,毒气重薰,汉兵未战而疾死者三成。士卒劳倦之际,二征又带着骆人出击袭扰,各县汉兵伤亡惨重,不断告急,刘隆手下毕竟只有万余人,左支右绌,有些穷于应付,只好收缩兵力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