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78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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似乎竟以一人之力而至这几十年间天下大变的现实,让他心有余悸——万一出几个这样的人物,彻底失望,放弃改良变法而去当反贼,那得什么样?

    伴随实学兴起,对未来的憧憬不再是空泛的三代之治的模样,而有了更具体的期待。

    那么,这尧之都,舜之壤,禹之封,于中又不可能全都是为求功名利禄之辈、为当官可以随意把卵割掉之人,一旦这些掌握了先进知识而又有天下之大志的人,发现朝廷和他们的理想越来越远,这群人彻底失望之后,万一真的去内地的贫困地区发动起义,那事可就大了。

    这群人,李欗很清楚,和过去大不相同。因为他们有纲领、又明确的对未来的构想、并且更可怕的是在这些纲领中均田只是个手段而不是当成最终目的。

    这就和过去大为不同。

    是以,显学一派的激进改革,未必要用,但至少要做出改变,示意不是不进步也不是不想着未来,而是方法方式可以再商量。

    但是,要真是玩成放弃内地治理只把内地做商品倾销地的模式,那很大一群本还可以“跟着兴国公去修黄河”的人,多半发现朝廷压根没有修黄河的意思,那他妈的还修个屁,先把这腐朽王朝埋了再修吧。

    鉴于此,李欗怕皇子还是不能掌握精髓,遂又问道:

    “朕问问你,若行科举改革,兴办学堂。你说这兴办学堂、发给教师先生的钱,是地方如过去火耗事自行加助学捐?还是应由朝廷国库出资?”

    “朕再问问你,若为兴实学,是直接废弃科举选拔,只用先发各处之实学人才?还是废科举之旧学,而保留科举考试选拔、朝廷编制人才、同乡回避为官压制绅权之旧法?”

    皇子很自然地先避开了第一个关于钱从何来的问题,先从第二个问题回答。

    “儿臣以为,若为兴实学,自然还是只改科举之内容、而留科举之形式。分科为科举、八股为科举、三舍亦为科举。无非‘勤勉好学,学而优则仕’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使科举与学校一贯,则实学将不劝自兴;而若科举与实学分途,则学校必有名无实。”

    “何者?利禄之途,人之所趋;繁重之业,人所畏阻。”

    “若学实学可通利禄,则实学必兴。即便昔日兴国公办实学,亦是因为海军、殖民、商贸、工场等等,无中生有,造出许多过去没有的利禄之途,于是实学方才兴起。”

    “若是只为兴实学,考试选拔之法,万不可废。”

    “至于朝廷网罗人才、同乡回避、官压绅权等等旧法……儿臣以为,正合父皇所问‘钱从何出’的本意。”

    “如办学堂,若是地方征收助学捐,则一来必如前朝三饷之旧事;而来绅权必日膨胀。若无地方支持,便办不出学堂;而学堂之教师等等,又皆赖地方乡绅存活,日后怕不是要如复古儒生所谓‘学校议地方政’之臆想,竟真再封建。”

    李欗点头赞许,笑道:“吾儿终不是那等迂腐空谈之辈。”

    “朕所谓,除旧布新、天下一统,这就是帝王之精义。”

    “除旧布新,乃防革命。”

    “天下一统,乃防封建。”

    “二者缺一,则帝为不帝、皇不为皇。”

    “显学一派,激进过甚,无君无父。”

    “乡绅旧古,畅谈三代,实欲封建。”

    “然而。”

    “显学一派,囿于兴国公之旧刻痕,欲办成事,必要强大的国家机器,是以他们不到万不得已、全然绝望时候,多半还是会如兴国公一样最后跑去修黄河河道。”

    “是以,他们是可以利用的。但面上总要做出一副‘进步的天子’的模样。”

    “如兴办学堂。”

    “于大义,此进步也。”

    “于小利,多招教师,国库给饷,若过去养几十万废物生员无二,他们也多支持。”

    “这件事,便可从‘守旧、进步’之争,变为‘进步先迈左腿还是先迈右腿’之争。”

    “是先兴实学?”

    “还是先均田迁民垦殖东进?”

    “虽然,实质上,两者并不矛盾。均田征税垦殖东进,一样可以兴办学堂。”

    “但,这便叫无中生有。把两件明明不矛盾的事,强行对立起来,如此便可分化显学各派。”

    “韩非言:世之显学,儒、墨也。儒之所至,孔丘也。墨之所至,墨翟也。自孔子之死也,有子张之儒,有子思之儒,有颜氏之儒,有孟氏之儒,有漆雕氏之儒,有仲良氏之儒,有孙氏之儒,有乐正氏之儒。自墨子之死也,有相里氏之墨,有相夫氏之墨,有邓陵氏之墨。故孔、墨之后,儒分为八,墨离为三,取舍相反不同,而皆自谓真孔、墨,孔、墨不可复生,将谁使定世之学乎?”

    “此谓之,分显学也。”

    “显学者,变革之学也。”

    “凡变革之学,无限可分。”

    “为人君者,万不可一听‘变革、进步’等字眼,便觉可怕。而是应该因势利导,分显学若儒墨八分三离,而扶一支为正学。”

    “昔日儒分为八,而最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,尊的又是哪一支?哪一支才是正学呢?那一支正儒,若孔丘复生,认吗?”

    “始皇帝焚书坑儒,最后还不是儒家独霸?但独尊之儒,和先秦之儒,难道一样吗?”

    “大禹治水,言堵不如疏。但可不是说,堵不如大水漫灌。而是说,要顺势而为,叫河水走大禹想让它走的河道,这才叫堵不如疏。”

    “既不是如其父鲧,死保原来的河道,最终身死。”

    “亦不是任凭大水漫灌,冲个三五十年,自然也就有新河道了。”

    “如今天下事,非要做到这一点,方能从寻得那一线生机。”

    “难矣、难矣。勉之、勉之。”

    “若如大禹治水,其道为何?其道,似乎很简单,不过水往低处流而已。以道衍术,方能成事。不知此道,万事休矣。”

    “是以,朕还是叫你多读读书,尤其是一些伪托兴国公之名而大谈阶级、生产、资本之类的书。”

    实际上,皇子这样的书还真没少读。

    既是读过,皇子便道:“父皇教诲,儿臣牢记。只是,若读这些书,显学一派的那些政策,似就大有道理。”

    “昔日,徐光启谈《几何原本》,言:有四不必:不必疑、不必揣、不必试、不必改。有四不可得:欲脱之不可得、欲驳之不可得、欲减之不可得、欲前后更置之不可得。有三至三能:似至晦,实至明,故能以其明明他物之至晦;似至繁,实至简,故能以其简简他物之至繁;似至难,实至易,故能以其易易他物之至难。易生于简,简生于明,综其妙在明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而类《几何》之逻辑,则必要两个条件。”

    “其一,假设必须以基本公理为前提;其二,以此前提推理运算,严丝合缝、逻辑分明。”

    “以此而论,显学一派的均田、迁民、垦殖、工业等政策,便不是因为圣人说过,而是通过推理运算得出的严丝合缝的结论。”

    “以此而论,此势不可免。实学既兴,显学之策也必大兴……”

    李欗闻言仍旧一笑,道:“此言得之。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