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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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当年有位河东郡守,因为汉武帝巡狩时未能筹备好迎接事宜,绝望之下上吊自杀了。

    任少卿只是丢了官,算运气好了。

    只听夏丁卯继续道:“家主免官后,乃为卫将军舍人。”

    卫将军,便是卫青,做他和霍去病的舍人,这恐怕是那时最快的晋身之阶了。

    和倒霉悲催的李广不同,在这两位麾下混,是个人就能分许多军功。

    但问题是,进过卫家的门,就好比刷了层漆,这辈子都抹不掉,这大概就是任少卿悲剧的开始吧。

    后来,任少卿还真得到了皇帝青睐,官运亨通起来。

    他做过益州刺史,惩治了不少豪强恶吏,在蜀郡的一起案件里,还救下了沦为矿奴的夏丁卯一家。

    从那以后,夏丁卯就跟定了任少卿,成为其私从仆役。

    又过了几年,任少卿被任命为北军护军都尉,秩比二千石。

    然后,就赶上让长安人头滚滚的巫蛊之祸了……

    作为亲历者,夏丁卯回忆起那时候的情形,仍有些心悸:“当时卫太子已杀江充,发兵徒为乱,而左丞相刘屈氂则奉孝武皇帝之命,以官军围攻,双方大战于街巷,长安大乱,死者数万……”

    任弘明白原委了:“这时候,大父监护的北军,就成了胜负的关键?”

    北军是汉朝常备军的精锐,共有屯骑、步兵、越骑、长水、胡骑、射声、虎贲等八校,任少卿作为护军都尉,则负责监护八校。

    一百多年前,太尉周勃便是依靠夺北军之符,方才剿灭诸吕。

    所以卫太子想要孤注一掷,首先要争取的,就是出身卫氏舍人,手握北军兵权的任少卿!

    夏丁卯搔头道:“这些老仆不太懂,但当时,卫太子确实乘车到北军南门外,召见家主,交给他符节,令其发兵。我随家主出营,家主向卫太子下拜,接受了符节,但回到军营后,却闭门不出……”

    看起来,任少卿在这起事件中,保持中立态度,没有帮助太子,也没有帮助官军。

    这场老子和儿子干架,他不想掺和。

    “家主这是诈受节不发兵,不傅会太子,孝武皇帝也未曾追究。”

    但等卫太子败亡后,情况却变了。

    “家主早时曾经因过错鞭打过北军粮官,那粮官怀恨在心,便乘机上书诬陷家主,说他接受太子的符节,许诺发兵,还索要事后的九卿职位,只是见卫太子不利才作罢。”

    夏丁卯切齿道:“孝武皇帝听闻后,竟信以为真,认为家主乃是老于世故的官吏,见太子起兵,想坐观成败,谁胜就支持谁,有二心。于是将家主下狱审问,月余后诛死!”

    这便是任少卿的一生。

    任弘过去虽也听夏丁卯提及其事迹,但这却是最详细的一次。

    “这皇帝老儿……”任弘暗暗吐槽,汉武帝性情暴戾多变还不是胡说的。

    就比方巫蛊之祸里,协助卫太子的人,基本统统诛灭。

    两不相帮的任少卿等人,有二心啊,杀了!

    而事后清算,曾攻击卫太子最勤勉的那批人,左丞相刘屈氂也惨遭腰斩灭族……

    得嘞,只要摊上这位陛下,卷进这趟浑水里,不论如何选择,就别想全身而退。

    哪怕汉武帝死了,有卫氏外戚背景的大将军霍光上台,巫蛊却仍未翻案!

    任少卿,依然蒙受着“逆臣”的罪名。

    而任弘这位罪吏子弟,则被放逐敦煌,遭体制禁锢,升迁饱受限制。

    夏丁卯年纪大了,提及老主人,一时间心伤不已,老泪打湿了脚底的沙土。

    往事就是这样,让人一会哭,一会笑。

    任弘宽慰了夏丁卯一番后,又追问道:

    “夏翁可知,那个诬告大父的北军粮官,如今在何处?”

    第4章 人固有一死

    那个粮官,可以说是任氏不共戴天的仇人。

    提及此人,夏丁卯抬起头,原本悲戚的脸,满是愤怒!

    他咬牙切齿道:“我来到悬泉置后,曾向长安来的人打听过,听说那竖子善于钻营,靠着诬告家主的‘功劳’,一路高升,如今已是两千石的郡守大吏!这世道,真是忠良被戮,奸邪当权!”

    “两千石……”

    相当于后世高官了。

    任弘站起身来,踱步后回头问道:“他大概是早已忘了我这任氏遗孤了罢?”

    “或是以为,我熬不过敦煌的苦寒,或是因为,被流放禁锢的罪官子弟,再怎么折腾也很难重新起势……”

    区区悬泉置佐,对上封疆大吏,简直是蚍蜉撼树!

    想到这点,夏丁卯忽然有些害怕。

    不是怕自己怎样,而是怕任弘年轻气盛,反而招致灾祸,他继续劝道:

    “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。为老家主翻案洗冤固然重要,但还是为任氏留下骨血更要紧。这件事,不急罢……”

    任弘却不作答,良久后才道:

    “夏翁。”

    “我大父字少卿,而他的名讳……是‘安’罢?”

    任安,这就是任弘祖父的名字。

    “我曾听夏翁说起,大父生前与太史公司马迁,是好友?”

    “没错。”

    夏丁卯回忆道:

    “家主与司马子长,乃莫逆之交!”

    “太初年间,两家便时常往来,司马子长曾游历全国,喜欢尝试不同地方的口味,为了迎接他,家主专程让我做过蜀郡的食物。”

    “后来,司马子长因李陵之事被下狱时,家主还替他说过话。”

    “之后二人往来不多,家主还做益州刺史时,曾派我给太史公送信,责以古贤臣之义,但司马子长始终没有回信。”

    “直到家主下狱待诛时,司马子长才去探望……”

    夏丁卯指着任弘:“对了,当时老仆在外,倒是君子,与家主同在牢狱之中!”

    “我在?”任弘仔细想了想,但在记忆里,丝毫没有这场景。

    所以司马迁和任安诀别的场景,他们究竟说了什么?任弘全然不得而知。

    倒是夏丁卯有些感激地说道:“司马子长当时已为中书令,重新得孝武皇帝信任,尊宠任职。老仆事后才听说,任氏未被诛灭三族,君子得以存活,多亏了他周旋,太史公,是任氏的大恩人啊!”

    竟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,任弘颔首:“我牢记于心。”

    他心里想的却是:“可惜太史公已经故去多年,不然我还能去长安投奔……”

    但也就想想,因为普通人想要从敦煌去长安,光是向官府申请传符的过程,就艰难到让你怀疑人生,若是私逃,一路上更有无数置所关隘的盘查在等待。

    想到这,任弘却又对夏丁卯神秘地说道:“其实太史公,是给过大父回信的。”

    夏丁卯看向任弘:“君子何以知晓?”

    任弘道:“半年前,遭遇沙暴后,我不是沉睡数日么?期间做了一个梦。”

    “我梦到了许多事情,也包括太史公与大父的狱中诀别,还有,太史公写给大父的回信,历历在目,我清清楚楚看到了上面的一句话……”